“臣癖”患者王式通:見袁世凱60分鐘就稱臣60聲王式通這個名字,今人也許有些陌生,故而要介紹一二。他字誌盦,號書衡,祖籍浙江紹興,同治三年(1864年)生於山西汾陽,光緒十七年(1891年)中舉人,光緒二十四年(1898年)成進士,授刑部主事,從此與法律結緣。晚清司法改革,他擔任沈家本、伍廷芳的助手,推波助瀾,功莫大焉;加上他深受政壇大佬張百熙賞識和提攜,入仕以來,官運亨通,宣統三年,即辛亥革命那一年,他已經官居大理院少卿,大理院是清末全國最高審判機關,大概相當於現在的最高人民法院,正卿是院長,少卿則是副院長。不足五十歲便走到這一步,對一個寒門子弟來講,相當不易。 王式通手跡 大清重用王式通,卻未換來他的忠誠。進入民國,他照樣入仕,先後擔任司法部次長、代理司法總長、約法會議秘書長等。1914年,他被袁世凱相中,進入總統府,擔任內史(秘書),1915年10月,接替張一麐,任政事堂機要局長,這是實打實的要職,作為元首的大秘,一言可興邦,亦可喪邦,幕僚至此,算是到了頂。 袁世凱復辟帝制,王式通自然是擁戴者。張一麐正因反對帝制,才遭放逐,調任教育總長,王式通若與張一麐一樣立場,以袁世凱的心思,肯定不會重用他。有人稱王式通淡泊名利,對帝制陽奉陰違,大抵是為尊者諱,不足為信。 我們要講的故事,發生在帝制取消之後,張一麐與王式通拜謁袁世凱。張一麐行常禮,王式通則跪拜稱臣。事後,張一麐對王式通說:“書衡,汝真有臣癖,予與項城(袁世凱籍貫河南項城)談話不過六十分鐘,汝足足稱臣六十聲。”王式通答道:“今上雖棄皇帝不為,予與項城君臣之分已定,汾陽王式通豈能效人首鼠兩端,過路撤橋,並跪拜稱臣之禮前日所屢為者,今亦不敢為耶?” 袁世凱 王式通的回答,貌似振振有詞,實則不堪一擊。要說“君臣之分”,他與大清何嘗不是君臣關系呢,然而鼎革之後,他並未為故主盡忠守節,而選擇效忠民國,識時務者為俊傑,這麽做無可厚非。只是他不該在四年之後,忽然換了一副面孔,以忠誠為利器,粉飾自我兼批判他人。要說“首鼠兩端,過路撤橋”,他自己便是如此,否則何來政事堂機要局長之高位? “臣癖”的逸事一經流傳,王式通隨之淪為群嘲的對象。覃壽堃作詩刊於《順天時報》:“獨有王臣癖,聲聲不二臣。汾陽稱寄籍,江總認前身。”江總是南朝詩人,曾官居陳朝尚書令,“不持政務,但日與後主(陳叔寶)遊宴後庭,共陳暄、孔範、王瑳等十餘人,當時謂之狎客。由是國政日頹,綱紀不立,有言之者,輒以罪斥之,君臣昏亂,以至於滅”。不過,王式通可比江總,袁世凱絕非陳叔寶。劉成禺《洪憲紀事詩本事簿註》亦有詩詠此事:“六十分時侍聖躬,一聲臣諾一分中。諸公莫笑饒臣癖,分定汾陽王式通。” 據陳中嶽回憶,袁世凱稱帝期間,他住在嚴修家裏,嚴修說,時下有一副絕妙的對聯:“三千金呼兩萬歲,一小時稱六十臣。”後一句諷王式通,前一句諷繆荃孫。繆荃孫應詔入京,袁世凱贈其三千金,他進宮入謝,連呼萬歲兩聲。 這事還沒完。帝制失敗,責任內閣制復生。1916年5月8日,政事堂改為國務院,由段祺瑞擔任國務卿。國務院秘書長一職,段祺瑞打算任用其心腹徐樹錚,不料袁世凱垂死之際,猶不放權,指定了王式通。王式通幹了一個月,屁股尚未溫熱,便讓位於副秘書長徐樹錚,轉任國務院參議。不過恰在此間,他與以桀驁、跋扈著稱的徐樹錚訂交,並結為親家:他的女兒嫁給了徐樹錚長子徐審義。 後來奉軍入關,抓捕徐樹錚,誤獲王式通。警察總監殷洪壽審問:“汝徐樹錚耶?”王式通曰:“誤矣,王式通也。”殷洪壽大怒,一邊打王式通耳光,一邊高呼“王八旦王八旦”。王式通替親家挨打,倒也不算太冤枉,不料還是留下了笑柄。有一天樊增祥與郭曾炘喝酒,笑道:“吾為王書衡得一妙對:面受二八旦,口稱六十臣。” 按照我們的敘述,王式通儼然醜角。然而,我讀他的傳略與詩文,並不覺得其人人品可鄙,只是一時言行不謹,淪為笑料。而且“臣癖”所引來的譏諷,多少有些被誇大的成分。話說回來,古往今來,有“臣癖”者,豈止王式通一人;“臣癖”發作,表現比王式通更露骨、惡劣者,更是大有人在。 譬如嘲諷王式通的樊增祥,大抵也有一些“臣癖”。袁世凱執政,聘他為參政院參政,他遂屢屢獻媚,謝恩折肉麻之至;帝制取消,黎元洪任大總統,他擺出同鄉老輩資格,致信求官,信中雲:“大總統大居正位,如日方中,朱戶重開,黃樞再造,撥雲霧而見青天,掃欃槍而來紫氣,國家鹹登,人民歌頌。願效手足之勞,得荷和平之祿。如大總統府顧問、諮議等職,得棲一枝,至生百感。靜待青鳥之使,同膺來鳳之儀。”黎元洪收到此信,遍示在座諸人曰:“樊樊山(樊增祥別字樊山)又發官癮。” 由此可知,批判王式通的人,未必全然反感“臣癖”,有些人則是借批判以遮掩自己的汙穢,抑或出於嫉妒心理,吃不到葡萄反說葡萄酸。如果把“臣癖”視作一種奴才病,那麽恰可分出兩種人:染上了“臣癖”的人,與欲染“臣癖”而不得的人。 (原標題:“臣癖”患者王式通:見袁世凱60分鐘稱臣60聲) |